
鲁迅童年时代看的那些社戏，也叫草台戏，草台班子得名于此。通常有三五人在乡村空旷处搭上一处简陋布篷，水平不一的戏曲演员唱些群众喜闻乐见的戏曲，天黑了收点门票钱就拆台收东西继续赶往下一处演出。我很小的时候在外婆家有幸听过一回，都是老人带着小孩去听戏，内容全无印象。

后来，见到有位网友有如下生动总结：

> 我工作以后才发现，大家都是草台班子。XX 草台，企业草台，我也草台，大家都草台，凑合赚钱过日子。一个企业，看着像一台奔驰在高速公路上的豪华轿车，里面其实是几个人蹬着自行车顶个壳。路上的车都是这样，大家谁都不戳破。

我们童年时代看大人们做事、参与各种社会活动，可能总会觉得他们应该是清晰、明确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甚至基于此会构建出科学理性的决策。毕业多年后，结合我所经历的一些工作（长三角地区，囊括上市公司、外企、小作坊、创业团队、中型私企），以及所认识的在诸多行业、诸多企事业单位的打工人经历，愈加肯定上述观点。

马某去年在[某峰会上的一席话](https://finance.sina.com.cn/money/bank/bank_hydt/2020-10-24/doc-iiznezxr7822563.shtml)，正是启发我找到类似观点的导火线：「中国金融没有系统性风险，因为中国的金融基本没有系统」。

他所谓的「系统」是什么？会不会是一系列共识协议？或者法律条文？亦或是由上到下的多级政府部门？还是说某类高度复杂的中心化组织？... 我不知道，听众也不知道，或许马某自己也不知道。这个系统是什么我们无从得知，但唯一确定的是，它一定不是草台。

我不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一直坚信，人一定会犯错；而且往往出于本位主义的影响，会形成对现状的误判。系统性的思维有助于减少这类情况的发生，无论现状是如何的草台。拥有系统性思维的人却总是那么少。你不可能对于一项没有经历过的事物、事件产生全面的、全局的、深刻的洞见，这种看待事物的方式往往被人形容成「上帝视角」。问题来了，没有上帝，如何拥有系统性认知？现代工业提供了一种可能，机器。机器永远不会欺骗我们。我们可以利用计算机软件，按照既定的领域 (Domain) 规则，使用恰当的计算机语言，构建出运行在物理硬件设备上的、具备现实意义的[真正的系统](https://zh.wikipedia.org/wiki/%E5%86%AF%C2%B7%E8%AF%BA%E4%BC%8A%E6%9B%BC%E7%BB%93%E6%9E%84) —— 只要它有确定的规则和输入。

除了计算机领域，我目前没有见到所谓类似的系统了。软件工程已经教我们用科学的方法论去驾驭计算机科学，但人类社会总会有一些草台班子的案例：

- 2020.1 「能」「明白」
- 2021.1 大连车务段，全力攻关一昼夜
- 2022.2 某外交部发言人对俄乌战争开战前的评论：M 国情报就是个笑话
- 2022.6 某岛国公务员：因醉酒丢失包含 46 万公民信息的 U 盘
- 2022.7 某地某公权力部门：十亿公民数据泄露
- 2022.8 某地大数据中心：4850 万数据泄露
- 2022.9 某地隔离转运大巴车侧翻致 27 人遇难
- ...

人们愿意相信使用计算机技术所展现出来的数据给人带来安全感，一种「啊，都在系统中」的幻象，一种不那么草台的假象。当然，上述草台案例虽然看似和技术息息相关，本质上和它关系不大，更多时候是工程问题和流程问题，本质还是人的问题。对于数据泄露事件，他们决口不会承认，甚至会采取[审查](https://s.weibo.com/weibo?q=%23%E5%8D%81%E4%BA%BF%E5%85%AC%E6%B0%91%E6%95%B0%E6%8D%AE%E6%B3%84%E9%9C%B2%23)措施防止事件放大，至少邻国事件的主角还会假装鞠一躬以应付公众。

除上述领域外，方方面面都有类似的草台班子。「微博办案」、苏州和服事件、「专家建议」，无一不彰显司法或舆论的草台。法治的道路还有很远要走，十年前的[宪政梦](https://zh.wikipedia.org/zh-cn/2013%E5%B9%B4%E3%80%8A%E5%8D%97%E6%96%B9%E5%91%A8%E6%9C%AB%E3%80%8B%E6%96%B0%E5%B9%B4%E7%89%B9%E5%88%8A%E4%BA%8B%E4%BB%B6)也至今仍然不让做。

现代社会发展的历史，也是革草台命的历史。或许有人会因为工业化的成就而沾沾自喜，但在[脱节的国度](https://books.google.com.hk/books?id=lINbEAAAQBAJ&printsec=frontcover&dq=%E8%84%B1%E8%8A%82%E7%9A%84%E5%9B%BD%E5%BA%A6&hl=zh-CN&sa=X&ved=2ahUKEwiKi8r2_fP5AhVaslYBHdv5AR4Q6AF6BAgIEAI#v=onepage&q=%E8%84%B1%E8%8A%82%E7%9A%84%E5%9B%BD%E5%BA%A6&f=false)里我反而希望有更多冒名顶替综合征患者。加入外企一年多，我感受到 M 国公司为 Business Continuity 做出的基础设施投入相比国内的草台来说高了不少，也让员工产生出「你处于我们的系统之中」这样的幻想，但是我们不能保证这些基础设施都不是草台，因为供应链攻击是常有的事。一个恰当的 meme：

![Mordern Infrastructor](/images/makeshift-troupe/infra.png)

大多数人原本或许并不草台，当他们加入某个草台团体时，会因团体的草台而被迫草台，或者离开。死海效应则是最佳例证。西语也有类似观点：

> Culture eats strategy for breakfast.

不可否认，所有有人的地方都会有草台班子的影子，从真正的草台戏到硅谷华尔街，从派出所到外交部。毛主席就讲过:

> ......只是一个空架子，其内面全没有什么东西...... 生息了四千多年，不知干什么去了？一点没有组织，一个有组织的社会看不见，一块有组织的地方看不见...... 没有科学脑筋，不知分析与概括的关系，有小的细胞才有大的有机体，有分子的各个才有团体。 _《毛泽东早期文稿》_

或许有人说，这个社会需要草台，因为草台少了唱戏的可能会饿死，社会达尔文可不是闹着玩的。但更多时候这会让自己意识到：时刻保持谦卑和同理心，降低对群体的期望，厘清群己权界，才能和这个草台世界和解 —— 那是机器不曾具备的素质。

倘若消极看待整个人类社会，荒诞的草台班子或许是唯一最终能看到的答案。之所以荒诞，是因为对客观世界的认知能力没能达到一定层次而造成的心理落差 —— 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荒诞，只是草台现象的必然发生超出人类的合理认知；悲观的人一次次看到这种落差的存在会陷入本不该有的精神内耗。对此也许我们可以改变自身的眼光，始终抱以善意、同情的态度去解释所谓草台班子的行为，并积极参与、鼓励、帮助改变不合理的、荒诞的规则，构建符合当代人类认知的合理的但不绝对合理甚至未来还显得荒诞的社会意识。

或许我所能发现人类社会中的唯一不草台的地方在于人类不接受草台的设定本身，所谓「生命的力量在于不顺从」。

本文受下列文章启发有所感：

- <https://successfulsoftware.net/2022/06/19/no-one-knows-what-they-are-doing/>


出自 S1 社区的草台班子理论，全员草台。

草台班子


爱因斯坦的美国观。

> What first strikes the visitor with amazement is the superiority of this country, in matters of technics and organization. Objects of everyday use are more solid than in Europe, houses infinitely more convenient in arrangement. Everything is designed to save human labour. Labour is expensive, because the country is sparsely inhabited in comparison with its natural resources. The high price of labour was the stimulus which evoked the marvelous development of technical devices and methods of work.

这段话由爱因斯坦在《 [The World As I See It](https://book.douban.com/subject/2058202/) 》中提到。

美国高昂的人力成本促使技术设备、工作方式的惊人发展。现在想想一个案例：中国之所以至今仍有很多挨家挨户抄水电表的人员，不是因为技术上实现不了自动化，而是中国人口太多，社会就业压力大，宁可牺牲效率来换稳定。

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我自己一直奉行一个原则：拒绝机械重复劳作，应当充分发挥机器的优势和人类的主观能动，即将有规则的、确定的流程交给机器去执行，而把富有创造性的工作交给人类。

BLM 运动此起彼伏，许多开源项目在其官网首页顶部加上了醒目的 Slogan，对于美国系统性种族主义此文不作讨论。Kubernetes
官网谈了它的 [社区的价值观](https://git.k8s.io/community/values.md#automation-over-process)，我认为这也是多数开放源码项目社区的价值观：

> We value time spent automating repetitive work more highly than toil.


爱因斯坦的美国观。效率。效率。效率。

The World As I See It


路径依赖原本是经济学中的一个名词，我并不深知其具体领域的定义，但用通俗的话来解释起来非常简单：过去的决策将会限制、缩小未来的可选择性。

笔者首次了解「路径依赖」是源于 BYVoid 的博客文章—— [在 Google 的这四年](https://byvoid.com/zhs/blog/4-years-at-google-4/)。类比成贪心算法的局限，他提出的解决方案是模拟退火:

> 模拟退火算法的理念是在初期引入随机性，随着迭代次数的增加而减小随机因子，这样最终收敛到全局最优解的机率更大。跟随这个理念来考虑职业的选择，我决定跳出现有的路径，哪怕是这个路径的前方一片光明，现在只是为了体验不同的选择。

再讲一个宗教故事。

二战期间，美军在太平洋的塔纳岛上建了一个临时基地。岛上原住民看到美军的战斗机，以为是「大铁鸟」。美军还会送一些有用的物资给岛上原住民。原住民没见过世面，都以为美军是神。后来，二战结束，美军撤走，还留了一点物资在岛上。岛上居民认为这些物资很神奇，相信这些美国大兵还会送货物过来，纷纷信仰、崇拜起了美军军服和物资（以吸引「大铁鸟」降临）。基于此，原住民发展出了自己的宗教—— 约翰弗鲁姆教。这就是货物崇拜（[Cargo Cult](https://zh.wikipedia.org/wiki/%E8%B2%A8%E7%89%A9%E5%B4%87%E6%8B%9C)）。

货物崇拜在软件工程领域延伸出了货物崇拜软件工程与货物崇拜编程。

货物崇拜软件工程是货物崇拜科学的一个实例。货物崇拜科学是诺奖得主 Richard Feynman 于 1974 年提出的一门伪科学概念。这种类似科学的方法论从道德上就背叛了科学精神。

以下为货物崇拜软件工程的主观实践：

- 盲目模仿成功开发团队的表面现象
- 机械套用软件开发过程却不知其由（即货物崇拜编程）

货物崇拜和路径依赖存在交集。具体表现在开发者的机械式开发。最常见的是：

- jQuery 一把梭

我发现有前端开发者会在使用 Vue/React 等基于 Virtual DOM 的声明式 UI Library 的情况下依旧使用 jQuery 操作 DOM。这是典型的货物崇拜编程实践，因为这样的开发人员完全不理解 Vue/React 是做什么的，因为已经习惯了 $ 的 API，哪管 DOM Virtual 不 Virtual；姑且撇开 Virtual DOM 的性能不说，这样做的开发人员往往也没能够理解[声明式](/blog/declarative-programming) UI 框架的内涵。

上文提到的「模拟退火」是破解路径依赖困境的法则之一。除此之外，笔者认为最适合大多数人的做法是对事物保持强烈的好奇心。正如 Aaron Swartz 所云：

> Be curious. Read widely. Try new things. What people call intelligence just boils down to curiosity.

一些链接：

- [如何「评价老夫写代码就用 jQuery 」[图]](https://www.zhihu.com/question/56085124)

- [维基百科：货物崇拜编程](https://zh.wikipedia.org/wiki/%E8%B4%A7%E7%89%A9%E5%B4%87%E6%8B%9C%E7%BC%96%E7%A8%8B)

- [Quote from Aaron Swartz](https://www.goodreads.com/quotes/709288-be-curious-read-widely-try-new-things-what-people-call)


关于职业规划的思考——软件工程师如何避免陷入路径依赖与货物崇拜编程。

◳Lawrence 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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